短话长说

我曾想过将文章的开头写得华丽一点，例如：时间总是被人们赋予神奇的功能与意义。小时候会有人对你说：“等你长大你就懂了”，失恋了会有人对你说：“不是你们不合适只是相遇的时间不对”，亲人去世会有人对你说：“别太难过，时间会冲淡一切”。我想通过一系列琐碎的话语来向人们表达“时间”这个词所带给我的种种效果，好的或者坏的。可我最后发现，在我废话了那么多之后，我想要说的不外乎一句话：

时间让我遗忘了太多东西。

我想写时间，主要是因为我现在差不多要忘记我爷爷了，虽然我不停地在提醒我自己要记住他，不断地回忆从前他对我的好，总是提醒自己说他很重要，然后花很多时间感动自己去想起他，但现在真的要忘了。他依然存在于我的记忆里，可却是模糊一片。

我的爷爷好像是在我8岁的时候离开我的。你看，我用了“好像”这个词，说明我连他离开我的日子都快忘记了。

“他对你非常非常地好”，这是我爸经常向我重复的一句话，他说爷爷对我好，把我当作掌上明珠，什么好的都留给我，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认为爷爷是对我好的。这也导致了在以后漫长的年岁里，我把爷爷想象成是一个把我童年八年或者九年时光变成一本骄傲的公主日记的英雄。我把自己与他模糊的过去跟爸爸口中的爷爷拼凑在一起，中间或许参杂了些许崇拜主义，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拼凑出来的这个英雄在他离开之后的这些时岁里，温暖了我每一个冰冷的日子。

爷爷当过兵，会英语。在“文革”时被打为“右派”，终日被打压在煤洞里，落下了哮喘的病根以及之后火爆的脾气，他骂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他教我英语数学为了让我变得更优秀，他教我写毛笔字因为他觉得女娃儿应该知书达理，他用他能想到的方式把我塑造得更优秀；他会在我每个需要读书的早晨早早地起床然后等天亮以后叫醒我，并且无论刮风下雨在我放学回家的路口总能看见他；他给我讲他当兵时的光荣，也对我提起了他不愿给别人透露的“文革”时的屈辱；他总是眯着眼唤我“珺玥”，然后驼着背牵我走……

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虽然他从我出生开始就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陪伴我这么多年，把我带大，可我如今若不是经常抬头看家里挂着的他的黑白照片的话，我可能连他的样子也不记得了。

初一的时候写征文，我的题目是“我的爷爷”，我记得这篇文章的原因是它获了奖，然后我除了它的名字之外，其余的我全都忘了。当初感动我感动评委的原因我一个字都回忆不起了。

我的爷爷他就像是一个突然降临在我身边的英雄，在做完了所有他能做到的事之后，匆匆离去，只留下他为我所做的事让我回忆。但他却忘了人们的记忆是有限的，所以他的故事就快要被我遗忘了，可他却回不来。他再也不会现身来修补这些残破空缺的故事。

我在英雄离去后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怀念他，一遍又一遍。就像我现在唠唠叨叨这么多不过是把我对他的回忆翻出来又嚼了一次，个中滋味也只能我自己体味。就像我尝到了一道我觉得很好吃的菜，我用尽我所学的词语来向别人形容它的美味，可不管我怎么说，那个味道别人不尝就怎么也不会懂。我反复地提起、不停地描述，是不想错过这个让我毕生难忘的味道，也想让别人都知道我的感受，虽然很可能是白费劲。

就像现在，我花费几天时间写了一千多字，而且内容还是这么俗套没新意，一句简单的话重复好几遍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读的人还不一定能读懂我想要表达的。

这一切不过又是我在回忆他与我的种种来达到记起他的目的。

就算如今我已经要把他忘了。可我还是好想他。

在我受委屈的时候我会想起他的愤怒；在我开心的时候我会想起他眯得看不见眼底的笑容；在我堕落不堪的时候我会想起他板着脸教我一笔一划地写毛笔字；在我孤独的时候我会想起他给我讲“曾经”时的落寞；在我绝望的时候我又会想起他是如何度过那无数个需要叫醒我却要自己独自面对的漆黑的黎明前的夜。

或许谈不上绝望。在有他的童年里，他给了我太多希望。

那些被时间通通冲淡了的希望。

我绕了那么大一圈似乎终于要回归主题了，但我又想来说一说那个被人们快要说烂了的希望和梦想。主要是梦想。

在我小时候，我有过很多梦想，这些梦想是从我读书开始伴随着我学历的增长而不断叠加的。又小又多。如果写出来那就类似于小学经常写的“我的梦想”之类的作文。

我的梦想。

我有过许许多多的梦想，没错，是有过。我曾经想当厨师、当美容师、当老师以及当律师等等许多，与我爱好相关的职业都成了我想要成为的人。那些我现在通通都不想涉及的行业。

这些变化又是时间让我所遗忘了的。

我忘记了小时候决心要做某事时的那种热情；忘记了从小立志变成某人时的那份坚定；也忘记了我为什么想要成为我曾经想要成为的人的理由。就好像微博上说的：“成长这件事，最遗憾的不是梦想越来越小，不是慢慢学会妥协，也不是渐渐甘于平凡。最遗憾的，大概是不得不对过去的自己说：‘对不起，我没有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人’”，而我也没有。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把我的不努力归咎于“时间”，但“时间改变了我们”这句话真的不假。在参与时间增长的过程中，被我遗弃的、忘记的、喜欢的、讨厌的都变得不一样了。而我现在花费时间来回忆我的爷爷、我的梦想或许让我离“我想成为的人”又远了一步。

我也不知道在今后我能否脱离这个“不断回忆过去让自己变得多愁善感”的奇怪循环，但好像写完这些似乎又意味着我要转过身对它们做一次告别，或许这次之后就不再相遇。

我又在说了太多废话后发现这些话其实可以缩减成一句“花费时间回顾过去不如做好该做的，并直面未来。”

所以我只能头也不回地藏住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