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多了几场雪的缘故,今年的春节,较往年更冷。近了年关,老家镇上处处张灯结彩,年味萦绕下,寒雪映照红联,白日浮隔云隙,更徒增了几分“谁雕琼花玉树”的别味。却禁不住在偶然的寒噤中惊醒,四周仍是寒冬侵扰下枯枝零落的凋敝景象。
过年,作为中国人最独特的情结,经年的赓续沉淀使得这种羁绊愈发融于血脉,传承之下,递延了各地形式迥异的春节风俗,颇为洋洋大观。譬如,吃“刨汤肉”算得上我们这儿最大的乐事。其实,各地都有着吃杀猪饭的风俗,估摸着是新年节气里“杀”字未免太过糟气,隐晦之下咱老家便形象地称做吃“刨汤肉”,有意之下免去了忌讳之辞,更多了几分垂涎欲滴的意味。临了杀猪那日,远亲紧邻围着火炉麇集一块,老少们有说有闹,杯酒盏茶,互诉衷肠,嬉笑中洋溢着和谐温暖,年味四溢,与窗外冰封雪飞的自然环境相比,倍显人文风韵。初二那日,我与父母照旧到了舅公家,既是每年照例拜年串门的习惯,也是馋那一口鲜香糯口的“刨汤肉”,更有着一份独特的深意。
舅公虽说头发花白,干起活来却十分利索,大早上开始忙里忙外,招呼邻里们一起杀猪、宰肉、下厨,招待客人,配合默契,分工交接下各式工作不在话下,咱这些闲客若是斯抬斯敬的去帮忙做点啥,反而显得画蛇添足,倒不如围在火炉旁,陪着闲聊唠嗑来得随意自在。舅公早年丧妻,前些年儿子也没了,自此便独自一人茕茕孑立,回到老家种点菜,养些猪,在我们眼中虽然看似潦草,舅公却一副自得的样子,颇有几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味。那以后,家里的大半亲戚便有了每年去舅公家吃“刨汤肉”的习惯。于舅公而言,或许只有在过年时侯,冰冷的四壁才有了几分余温,内心长久的苦闷孤独有了排解的出口。
临了傍晚,现杀现宰的猪肉在舅公的烹饪下端上“回风炉”中央,亲戚邻里们凑上碗筷,好不热闹。看着锅中的美肴,猪肉肥瘦相间,搭上秘制糟辣酱,煮点田地里霜还未化的应季蔬菜,切几块萝卜,就着火现煮着,咬上一嘴,鲜嫩可口,肥而不腻。那口滋味正应了老人家常说的那句,“吃了这一顿,温暖一整年。”
“舅,你也该找个老伴了,我们平时帮你多关注关注,你老人家也要上心哎!”
“是啊,表叔你身体楞个硬朗,晚年要得福!”
“哈哈哈,舅公你要是找个老伴,明年我们就来您这儿过年!”
一时间,房内欢声笑语,杯盏交接,其乐融融。舅公应着笑,本以为就这样潦草结束的人生仿若又重新被点燃了希望,绘上了不一样的色彩。也许,这就是中国人如此痴迷于“过年”的原因吧,不单单代表着团圆,更能给人们带去一份拨云睹日的憧憬和勇毅前行的意气。
临走之时,拗不过舅公的坚持,硬是把我们一一送到村口,车越开越远,舅公依然站在村口招着手,远远看去,好似在暗示我们别忘了饭桌上的承诺一般。舅公话不多,总是挂着憨厚的笑颜,即使是他的人生轨迹发生巨大转折,即使是老天爷三番两次“玩笑”于他,也没能抹去他那灿烂的笑容,端详之下,那份笑容是他面对命运的挫折后继续勇敢生活的坚韧与不屈,是他对明天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向往,更有着一份人性在岁月的浪潮更迭中坚守初心的真善美。正如罗曼罗兰的那句名言:“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
回去的路上,窗外枯木嶙峋,轮胎碾过的冻土吱吱作响,寒气在车窗上好似想要疯狂涌入一般。“老人家说得真对,刨汤肉吃了以后果真心里、身子都暖了许多。”我打趣着说道。
却又转念一想,可能给人带来温暖的不止是“刨汤肉”吧。